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鲜情第2节(1 / 2)





  ☆、2-锄禾日当午

  撤侨的飞机从加德满都特里布万国际机场起飞,何犀在气流颠簸中半梦半醒。浅靥里一会儿是大地摇晃时屋顶上渔网一样散开的黑鸢群,一会儿是巴格马蒂河边烈火焚烧的数百具尸体。城市上空青烟缭绕,身穿纱丽的妇女抱着婴儿守在罹难者的柴堆边,眼白发黄皮肤黝黑的儿童光脚奔跑在砂砾路上,四面皆是恸哭声。即便在梦里,也似乎能闻到那股刺鼻的烤肉味。

  挣扎惊醒,眼前昏暗一片,尤风风在右边拍了拍她的手背:“别怕,做梦呢,都过去了。”

  何犀点点头,擦掉头上的冷汗,眼睛瞥到尤风风右边正在倒腾相机的尤叙。他戴上了一副黑色细框眼镜,阅读灯反光在屏幕上,从她的角度看不见他的操作。

  尤风风喝了口速溶咖啡,对何犀说:“你一个人出来旅游还遇上这种事,爸妈挺担心的吧?”

  “我跟他们通过电话了,还行。他们经常旅游,跳伞蹦极滑翔潜水都爱玩,年轻的时候还遇到过雪崩。”

  尤风风有些惊讶:“叔叔阿姨是自由职业?”

  “他们开餐厅,但不怎么去店里,所以平时一直不在家,最近好像玩到欧洲去了。”

  “餐厅?是什么料理?”

  “亚洲料理。”

  “什么叫亚洲料理?整个亚洲?”

  “嗯,具体来说就是中日韩泰印越魔幻料理。”何犀耸肩,每次她这样介绍,对方都会露出和此刻尤风风一样的神情,带点诧异又带点质疑。

  尤叙按相机的动作也停了一下,微微侧过头,不知道是不是在听她们的对话。

  “那有机会一定要去尝尝了,听起来很神奇啊?”

  “回去之后就来吧,我请你们吃饭,毕竟救我一命。”她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到尤叙头上。

  尤风风喜笑颜开,用手肘戳了戳尤叙。后者却只是挪开支在扶手上的关节,继续浏览照片。她啧了一声,扭头对尤叙说:“何犀说要请我们去家里吃饭呢。”

  “不用了,只是顺手的事。”他匆匆看了何犀一眼,有些疲惫地关了机器,把眼镜摘掉,熄灯闭目。

  语气冷淡,拒人千里。何犀收回目光,喝了口水掩饰尴尬。

  尤风风叹了口气,打圆场道:“他就这样,你别在意,我们有空一定去。”

  在机舱噪音中,何犀和尤风风凑着耳朵聊天,得知尤风风是个日语翻译。二人虽然年纪相仿,但尤风风已经和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导演结了婚。何犀想问他拍过什么作品,自己或许知道,尤风风却压低声音解释道:“他是拍独立纪录片的,其实受众特别小,”说着看了一眼尤叙,像是不想被他听见,“我弟是摄影。袁野泉,就我老公,是导演。他们俩成天满世界飞,早先还拍过象群迁徙,一拍就是两年,还没算中间跟丢的那几个月。”

  何犀的关注点很奇怪:“那他怎么这么白?”

  尤风风有些鄙夷地回答道:“他跟我婶婶一样,皮肤好,晒黑了也立马能白回来。”说着觉得不对,像是司空见惯一般眼神微妙起来:“你也对他有意思?”

  何犀眨巴眼睛,抿起嘴唇,没有否认。

  “他这人吧,确实相貌还行,但是太不安全了。第一,他和袁野泉工作起来说走就走,有时候去信号差的地方,大半年都联系不到人。第二,他周围女孩太多了,我为你担心。”

  何犀笑道:“你放心,我有男朋友,随便问问而已。”

  果然一出到达口,她就看见成聊站在人堆里,正伸长脖子等着她。成聊比何犀高半个头,在银行工作,下班之后最爱的搭配是格子衫和牛仔裤。二人在何犀做义工的养老中心认识,那日成聊去探望他爷爷成阙,而何犀正好在和成爷爷切磋书法。在老人家的撮合下,他们一来二去交往起来。

  成聊接手了何犀的行李箱,正想抱她,回头正好看见后面的尤叙。虽然只是半生不熟的交情,他还是想和尤叙寒暄两句,不料对方完全没认出他,直接侧身从他旁边穿了过去。成聊尴尬之际,何犀抽身喊住尤风风:“过一阵约你吃饭。”

  尤风风正把那件黑了一个度的薄荷绿冲锋衣脱下来,闻声开心地对她扬了扬手机:“好嘞,保持联系。”

  走去停车场的路上,成聊揽着何犀的肩膀,语气里透着担忧:“你确定不去我那吗?叔叔阿姨都不在家,你一个人呆着行吗?”

  “我确定。”她挤出一个干涸的笑容,没有再强调。

  凌晨回到家,何犀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,换上散发着衣物柔顺剂香味的条纹睡衣,在床上睡了一会儿,却总做噩梦,于是干脆起床。她从露台上摘了几颗生菜,撬开午餐肉罐头下了碗豪华拉面,就着苏打水吃饱喝足。最后,把房里的灯只留下一盏,裹着羊毛毯飞到熟悉的沙发上,打开电视,对着午夜访谈节目发呆。温暖惬意中,几天前的惊魂时刻变得遥远,渐渐叫人辨不清是否真实。

  但她晓得,那场灾难里救她一命的人,一定是真实的。

  何犀的生活富足安逸,没有太多挫折,她感恩这样的安排,所以相信并且喜欢命运,同时对自己的选择充满自信。因此不经意间重复发生的巧合总会引起她的重视,让她联想到决定论的某种指引,那是一种类似缘分的东西。

  如此想着,她在手机搜索栏输入了尤叙的名字,看到结果后久久不能平静。何犀二十九岁,尤风风和她一样,尤叙比她还小一岁,居然已经跟了这么多作品。他拍过雪山、极光、西藏、非洲、南极、垃圾场、拾荒者、农场主、留守儿童、游牧部落、车间工人、缅甸僧侣、抗美援朝老兵,仅通过海报数就能感觉到他履历的丰富,早期是摄影助理,后来是掌机,继而变成摄影指导,职业生涯应该开始得非常早。

  之后何犀一天没合眼,把尤叙参与过的所有作品刷了一遍,有几部过分感人了,她边看边哭。跟着不同的视点,她仿佛能想象到他扛着机器越过山川湖海,风吹日晒下专注地盯着镜头,透过镜头感知世上不为人知的某些角落。这种工作或许艰苦难熬,但结果一定很美妙。

  看毕,何犀举着1.5升矿泉水瓶,把一天没喝的水全部喝下,然后端着平板绘好草图,换上藏青色围裙,走进画室,铺开画布。她觉得尤叙应该是黑白灰组成的,就像纪录片的摄制者,不着太多色彩的客观方,最大弱化存在感,隐没在真实里。

  铺上底色,她又停手,觉得人物形象不够立体,仅凭借百科里的一张模糊照片和她的记忆,还是差点意思。考虑再三,她拨通了尤风风的电话,邀请其和尤叙一起来吃顿饭。

  “我尽力把他拉来,我能带上我老公一起吗?如果袁野泉也来,尤叙应该会答应。”

  “当然可以!”一挂电话,何犀立即冲去了家里的饭店。距离很近,出了小区穿过街心花园,就能看到对面洋房商圈里“锄禾”二字的霓虹灯。

  “陈京竹,今天厨房进什么海鲜了?”她推门而入,陈京竹正和服务员说话,看见她回来了有些惊讶。

  “嚯,你居然幸存下来了?”他穿着西装,头发梳在头顶,全身没有一丝褶皱。

  陈京竹是何犀的发小,二人从幼儿园就认识。他大学专业是酒店管理,两家关系又不错,一毕业就来了何家店里工作,现在已经是店长。其实这种招聘也有点讲究,何父看中陈京竹的完美主义和很宽的双眼皮,他说这样的面相有种天生真诚,更能获取客人的信任。而且,陈京竹的爱好就是教育员工和试菜挑错,跟何父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
  “别胡说,我晚上有客人来,救命恩人,必须拿最好的招待。”

  他随口回答:“最近有雪虾,带鱼,鲳鱼,比目鱼……”

  “除了这些呢,春天了,贝类有没有进?”

  “有倒是有,但是你又来吃白食?”